圆周率 (1/3)

我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已将近三年,这期间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写的东西被发表过几次,但也都是在一些三流杂志上,三年来楼下兰州拉面的炒饭从六块涨到了十块,公交车从烧油变成了电力,小偷变成了强盗,强盗变成了警察,所有事情都糟糕的没能维持在水平线上。路过菜市场,鸡笼子里关着的鸡都开始在十点以后打鸣。

杂志社的墙壁在半年前也换了颜色,统一刷成了深棕色,这种深棕色在阴天太阳消失掉的时候会越发明亮,厕所里的拖把滴落在地上的积水混合这种颜色发酵出来的气味儿会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打铁一样。公司里的同事们消极而又乐观,这就导致了时常会发生肢体冲突,大多是以某一方口中吼出一个动词加上另一方的父母开始,又以他们撞倒某件物品摔碎在地上的声音结束,中间没有人会去阻拦,这是必须发生的,如果不发生,我们就必须回到家里洗几件不算太脏的衣服,或者在回家路上看到一条流浪狗时偷偷踹上几脚。

三年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这里的咖啡,每一次喝都会让我想起《八恶人》里的那个赏金猎人,他喝了一口米妮杂货铺的咖啡后立马喷了出来,大声抱怨道“那墨西哥人是把袜子塞进了咖啡壶里吗!”。

当然我不能抱怨,因为主编也喝这里的咖啡,每一次他都会端着那个满是茶渍的保温杯接上满满一杯,一边用手摩擦脑袋一边小口的啜吸“这咖啡我喝了快二十年了,最早这里连饮水机都没有”。他年过五十,眼镜的镜片有半个砖头厚,脑袋严重谢顶,并且他经常用手不断摩擦脑袋,这让他的头皮越来越薄,甚至强光打在上面时都可以看到深紫色的毛细血管,假如有一天他走在大街上,突然下了一场锋利的雨,而恰好他又没拿伞,我敢说,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

我在公司的旅游版块负责编辑,具体的工作就是把一些景点的酒店、酒吧、小吃或者某块砖头夸到天上去,让读者看到杂志后觉得不去这个地方生命里就会少了些什么,等人们兴冲冲跑去寻找生活里的另一道风景时,杂志社就会有提成,主编也会有,我没有。

我从南方写到北方,再从北方写回南方,像一只候鸟不停的经历迁徙。

直到公司某个部门的领导带来他的一位亲戚顶替了我的位置,我才被调到了恐怖小说组,这其实跟写旅游介绍并无两样,你只需要把某种事物无限夸大,然后就可以欺骗读者,哪怕你把旅游攻略写成恐怖小说,他们都不会有所察觉,就算察觉了他们也不会做什么。但主编不这么想,他总是对我写的东西指手画脚,今天下午他走到我桌旁端着保温杯告诉我恐怖小说也要夹杂一些爱情桥段,这样受众面会更广,搞不好都可以出连载,我反驳了他两句,他就把保温杯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我怕他会逼我吞下这杯咖啡,所以只好妥协。苦苦思索了几天后,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写,索性抄袭了一段网上看来的文字扔到小说里拿给了他看。

他看了几眼把稿子扔在桌子上对我说

“你念给我听,有感情的念”

我懵掉了

“啊?我不会念文章,念不出感情的,您看吧,不是很长”

“念,必须要念,情节的曲折,人物的情感,都要念出来,如果你不念就意识不到自己的不足”

“我真不会念”我有点急了

“别废话,念,要走进人物,要表达,一定要表达“

我愣在原地,他又催促了我几次,我深呼吸几口,对着他念起来。

“苏珊娜,我好想你,甚至在风中也看到了你。我想看见你的手,你的脸,你的一切,真实的你,而不是这毫无意义的想象。如今我躺在屋子里只能看见窗帘间缝的一点冷色的光,全楼都已经停电了,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似乎没有了电,我就没有可干的事情了。我感到一阵难过,这种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可我不想再次感受了,这就像是个诅咒一样,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啊。苏珊娜,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想抱着你,抱着你忧伤着,看着天色慢慢变暗下去,看着这个世界慢慢沉沦,就像从钢琴最亮的一个音节慢慢昏沉下去。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好恐慌,我对未来总是不抱有什么幻想,很不幸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可这也不是我所选择的,我没有办法,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有时我想求求我自己让我信教吧,信主耶稣,这样也许我能好过点,可我试了又试,甚至假装自己相信,都无济于事,你说我是不是被上帝抛弃的孩子。苏珊娜,我又听到了外面的怪响,像是动物的声音,又像大号的闷响,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就响个不停,你说我现在就睡过去会不会抵过这一切呢?可我又睡不着,我耳朵总是哄哄的响,它就像在我脑子里一样,我摆脱不了,你快来看看我吧苏珊娜,我快承受不住任何事了。”

期间我根本没有思索如何表达情感,只是逐渐把音量放大,念到结尾几句话时把右手举起,在空中振了几下。

他听完后抬头望向我

“你看你这不就是表达的很好吗,有感情,有感触,这就有角色感觉了,你不相信自己,怎么能感动读者,一定要相信自己。故事后面你打算怎么写?”

我想了想,我说“男主人公精神失常杀死了苏珊娜,然后上吊自杀了”

“很好!不错,这就属于一个好故事,不错”

他赞扬了我,用手不停的摩擦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要去拿桌上的保温杯,我走上去,抢先一步抓到手里,狠狠的砸在了他那秃顶的脑袋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这样做了。咖啡洒了一地,接下来会是谁来打扫这里?我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他双手捂着头顶,疑惑的看着我,血从他的指缝间散发出来,我转身离开了杂志社,打算再也不回去。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把这件事讲给了张驰,他夸** 的漂亮,拿出一个苹果扔给我。

“这是我屋里最后一个苹果了”

“** 肯定还有”

“真就最后一个了”

“那肯定也还有香蕉橘子什么的”

“可他妈我就想给你苹果”

张驰转身回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攥着一根香蕉,他冲我挑衅的迅速剥掉皮放在嘴里嚼起来。

“我得下去买点东西,不能就这么躺着”

“去吧”香蕉皮被张驰隔着阳台扔了出去。

我下楼走到一家小卖铺门口,小卖铺老板坐在马扎上跟几个老头儿围在一起下象棋,一个胖老头对他说“你那个马怎么跳的,再有几步那个马就死了”

小卖铺老板说“你懂个屁!我不跳马他就用炮打了我的車”

胖老头又说“那现在你不照样两个車都被吃了,所以说就是跳马的问题”

我说“对,就是跳马的问题,整盘就不应该跳这个马,不跳就赢,跳了就输”

胖老头听到有人附和他很高兴,抬头看了我几眼。

“你看看你看看,连这个小伙子都知道问题出在哪,你有什么可说的”

剩下几个老头开始都盯着小卖铺老板,他脸色憋的通红,趁着这个机会我走进小卖铺拿了两包烟塞进了口袋里,走出来继续看完了这一盘棋。最后小卖铺的老板输了,胖老头一脸的高兴,朝着身边的人不停说着些什么,就像是他预言成功了一次地震一样。

我绕着附近几条街道走了十几圈,抽掉了半包烟,最后路过菜市场时买了一麻袋白菜跟萝卜扛到了楼上。

张驰走过来,惊讶的看着这个麻袋。

“这里边装的谁啊?!”

“**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蹲下去解开了麻袋。

“** ,你都混这么惨了?”张驰抽出一根萝卜来回抛向天花板。

“不是我多惨,大家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