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的来电 (1/3)

在我度过的每一个周末,我都习惯关掉手机躺在沙发上睡上一天。当我熟练的关掉手机后台应用程序,打开飞行模式,按下关机键,起身到窗边拉上窗帘时,耀眼的太阳光与已过去的六天便随同窗帘的坐灰一起被抖落到地下了。

于是我闭上眼睛——有一只小熊向我跑来,白色的毛发十分漂亮,它大大的头上有一根黑色的独角,我在水边,用云朵织的河在我前方流淌着。不止有独角的小熊向我跑来,还有蓝耳朵的兔子,红尾巴的小狗,拿着棉花糖的猫,它们全都有各色各样的独角,并且全都向我跑来,我坐在用云朵织成的河边,看着它们向我跑来,在云朵上跑着,并溅起一道道彩虹。它们何故这样向我跑来呢?也许我也有那样的角,可能我是它们的朋友,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记不得我上一次看见小熊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见小熊,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这只小熊也向我跑来,但它没角黑色的独角,当时我和父亲站在一起,我们在茂密的草丛上看着远处的群山,小熊从长满绿树的群山上跑下来,父亲也看到了它,他把我抱在身上,我们一起看这只小熊跑过来又跑到群山里去,但是后来回去以后父亲却矢口否认自己看见过小熊。它们终于跑过云河来到了我身旁,它们立正似的站了起来,在我面前排成一排,我看向有着黑色独角的小熊说:“你好吗?”,小熊看向我却并不说话,它看了好一会,慢慢地举起了手摸向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在我听到“咔咔”的声音后,我看见那独角突然的出现在它的手中,它伸出手将独角递给我,我迟疑一下接过了独角,正当我低头看向独角时,周围的一切却全都消失了,用云织成河,小熊,蓝耳朵的兔子,红尾巴的小狗,拿着棉花糖的小猫,全部在我面前消失了,唯独剩下小熊的黑色独角,可一瞬间,唯余的黑色的独角却在我眼中生生地变成了另一个物件——一部电话机!

“叮呤呤~叮呤呤~”该死的!我何苦要在家中买一部电话机呢?我烦燥地起身走向电脑旁的电话,左手食指便准备按向拒接键,可正当我准备按下去时手却犹豫了——我右手拿起话筒接通了电话,用尽可能听起来较温和的声音说道:

“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方文吗,你明天上午九点可以来槐荫公园里的长廊边吗,我在那里等你”电话的另一端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低沉的男音。

“没错,我是方文,但是,我好像不认识你”

“可是我知道你,方文,你是现在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了”

“对不起,我也许帮不到你什么”一个无聊的人,我暗道,并把话筒拿开准备挂掉。

“你见过一只有黑色独角的小熊吗?”

我猛地拿起话筒放到耳边,“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萨摩耶”

“你好萨先生,我想说——恩?抱歉,你是说一只狗?”

“对一只狗,我是一只狗,是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右后腿有一块黑斑的萨摩耶,我知道这可能让你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比秋天里小熊会冬眠这一自然现象还要接近真实情况,要不我给你叫两声吧:‘汪汪汪~汪汪~’这是我充满真情的请求,怎么样?你应该听得懂吧。明天九点,在槐荫公园的长廊旁,我这只右后腿有一块黑斑的萨摩耶会在那里等你,请务必前往”

“先生,我相信你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也许你碰巧在哪里见过一只有黑色独角的小熊,可这与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狗也好,有独角的熊也罢,就算存在,那也只不过如同在太阳下我的影子与我的关系般,可如果你知道我是一个明天八点就得赶到公司辛勤工作的人的话,我想你也许就不会说这种话,连马戏团的小丑在周末也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更何况是我呢”

“我知道我可能会像一个疯子,但我只能恳请你相信,暂时认为我们身处于一个疯狂的世界,而在这疯狂的世界中存在我这样的一只萨摩耶这一事实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可是反过来说,在这疯狂的世界里存在你这样‘正常’的人是否又太过反常呢?同时,我请求你的事情,它虽然对于我来讲是当务之急,可也不能说与你亳不相关,否则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你,我们之间有一种潜在的联系,虽然目前我还不清楚何以有这种关系,但是如果你参与进来,我想我也就可以明了这种联系到底为何物,并且你不觉得你有什么已失去或正在失去的东西吗,没错,谁都有失去的东西,可我要说,我们此时失去的或已失去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讲是必不可少的”

“我所失去的东西……”我对着话筒喃喃道。

我等待着他的回话,可等来的,是许久的沉默,阳台上窗帘被风吹动发出了微微地声响,阳光像一只恶鬼从缝隙里爬了进来,它变幻着姿态,我好像听到了它的咆哮,忽远忽近……直到一切重归阴暗,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终于,电话另一端传来低沉的男音:“是的,我们所失去的东西。对不起,我想我可能没有多的时间再同你讲下去,你会来吧?在公园的长廊旁,有一只右后腿有黑斑的白色萨摩耶会在明天上午九点等你,那就是我,是明白无误会发生的事实,再见了”

“嘀……”电话挂了,我手拿着话筒久久站立,脑海中思索着刚刚的对话,虽觉得像是《浮士德》一般,可却仍无法将这个事实同我存在本身联系起来,也许它说得对,我身上或许真的存在不正常的东西,回顾我过往的人生,我未免正常的过分,我以往同所有人一样,做着我们该做的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有时乐在其中,我们就像羊群一样,喜欢吃着同样的青草,而在此时,有一只狗跑来,它对我们宣称道:你们有时该尝尝骨头的滋味。它说的不对,我们从来就只吃青草,可是抛开对与不对,羊为什么不能吃骨头呢?就算我大胆的尝试了,我不还只是一只羊吗?那我又为什么不能相信刚刚与我对话的是一只萨摩耶的事实呢,就像羊有时也会尝尝骨头一般,而我现在该思考的仅仅只是——我因何被选中而成为它通话对象。

我放下话筒,重新躺到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尽量什么也不想,而这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余下的全是虚无,我顿时觉得我这一存在并无特殊结构,我也是虚无,我该到虚无里去。

第二天起来已是早上六点,在洗手间洗脸时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种难以明说的陌生感,说来好笑,一切仅仅是因为一通电话而已。走出洗手间,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没吃完的面包和牛奶,面包吃了几口便停下来了,平日喝起来索然无味的牛奶今天喝起来却带一点点苦,于是又把牛奶放在桌子上,去厨房泡了一杯咖啡,泡咖啡时的间隙,我打开手机,连通数据,一堆信息与资讯便一起来敲门了,对没错,我的通知音便是敲门声,因为每当这时候,我才可以真切的感受到我是世界的一部份,我在被人需求着,我点开自己所在岗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向他发了条消息请了一天假,现在想想,除开周未,我已经有几个月没休假了,大概工作早已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份了。去厨房端起泡好的咖啡,坐到沙发上慢慢喝了起来,我拿起许久没用过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在星期一的早晨慢慢喝着的咖啡对于我来说是十分少见的,所以我喝的格外慢,看电视新闻也看得出奇的认真,可我看得越认真就越发现,仅仅在过去的几天,世界各地便发生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令人惊奇的事情,也许萨摩耶说得对,这的确是个疯狂的世界,只不过我尚未查觉罢了。

一个小时的早间新闻播放完已是早上八点,我从衣柜里随手拿出一件黑色外套穿上,在门口换上一双帆布鞋便出门了。当我走出小区门口,面对着十字路口,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时,我想着他们是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呢?我一概不知,而他们也不知道我现在要去会见一只萨摩耶,而那之后呢?可又有谁会清楚的预见得到发生什么,大概也只能随着一方小舟随波逐流,如若遇见码头便停泊一时,再等待下一次的起航。

穿过十字路口,又拐过几道弯,直行了一会,才终于看到槐荫公园门口显目的巨石,旁边卖棉花糖的大叔依然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吆喝着过路的小孩,而占据着优越地理位置的钟表店的老头子,也仍旧戴着老花镜细细地看着报纸,好久才抬起头向街上瞥上一眼,当然,我也忘不了,他嘴边永远也少不了的香烟。走进公园,下了一段阶梯,便可看到一方清澈见底的巨大人工湖,而我所站立的地方虽说较为广阔,人却只有零星几个,其它人大多在公园所拥有的各种付费游玩的快艇上,他们如果想较为悠闲的话,便可以自己手持桨慢慢地划,可追求** 的年轻人往往在专用的一片水域里开着赛艇享受着乘风破浪的** ,船后激起地水浪高高地飞起而又慢慢奔向落后的船只。但是,公园里惹人注目或者又可说是最多人聚集地地方,则在湖面上方的一个小广场上,它是由湖的四面八方建起一道道古色古香的木制栈道,在通向广场的中段,还分别建造着各式典雅的亭台,而它们汇聚的地方,便是湖面中心的广场,那里有一个个老年的部落,他们或穿着各色鲜艳的丝绸衣物跳着舞蹈,又或是身着统一的练功服,手拿晃眼的长剑,一招一式地操练着。我走向木制栈道,穿过亭台,从拥挤的中心广场经过,才到达湖的另一端,而到达后在我面前有一段十几层的阶梯,走上了这段阶梯,面前才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园,修剪整齐的树木花草在圆中小径两侧列队而迎,而穿过这一区域的“仪仗队”后,便是长势肆无忌惮的原始森林和纵横交错的山中小路,而我小时候则最喜欢往这种小路深处跑,家人们觉得这是一座不堪一提的小山也就索性不管,让我独自在这里跑上一下午,可是这座“小山”却着实给小时候的我以各种惊喜,因为往这条条道路深处跑时,途中的各式事物每一件都使我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与满足感,例如有时候遇见一个深遂的洞穴,那种害怕而又好奇的心情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又或者遇见一个精致的鸟窝,但它的主人看见我时却大张着双翅,头向前倾眼晴盯着我,显然不欢迎我的到来,不过小鸟们叽叽喳喳的叫声却甚是欢快,看吧,父母们总不让他们的孩子与一个陌生的孩子们玩,而孩子们却相反,有时碰见一只正在悠闲散步的兔子,它们常常会突然停下来愣个几秒,然后就以一种非凡的速度向我的反方向飞奔而逃,形成一道白色的弧线,最后只余一片被它吹起的枯叶飘落我脚边,不过,如果有时遇见蛇了,蛇恐怕连我脚边的落叶还没看清就会发觉刚刚道途前方的人类已消失了踪影。

我熟练的走过这些童时跑过的路,它们大部份依然如从前那般平静亲切,即使我今天时隔多年再次踏入这里,也能感受到它们的喜悦之情,可我却再不可能跑起来了,这或许也是我失去的东西的一部分,我到现在才发现,有时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它的失去是必然的,或者说我在无意间抛开了它,而这正因这种无意,我才会觉得它对于我来说并无非存在不可的道理。小时候觉得漫长的道路如今不过十分钟走完,前方便是目的地——长廊,我看了下手机,九点差十分,我坐到长廊的一端,盯着来时的路,等待着右后腿有黑斑的萨摩耶的到来。

我没有等到十分钟,约莫才过了三四分钟,我先听到一阵“沙沙声”,然后便看见我刚刚走来的路旁边的草从被分开,一只白色的萨摩耶便映入眼帘了,它慢慢地朝我走来,在我旁边踱着步观察着我,我也随着它的步伐观察着它,当然,我可以明显地看到它所说的那块黑斑,黑的十分明显,有一种说不出的深邃,虽然在它的右腿上占的比例不大,但同它通体的纯白显得格格不入,这种冲突不同于平常我所看到的黑白冲突,正如我看到它两颗大大的黑眼珠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它终于在转了两圈后停了下来,蹲在我面前,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早上好,许文,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可我还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来了,我十分开心你能来,让你等我真是不好意思”

当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说,虽然知道是我面前这只萨摩耶发出的,但还是下意识的望向四周才将目光转移向它,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让我止不住的惊讶。我尽力地克制住惊讶,深呼吸一口说道:“我没想到,但是又容不得我不相信,可是有一个问题我昨天忘了问,到底是作为狗的你可以同我交流,还是作为人的我可以听得懂你们的语音”

萨摩耶摇了摇尾巴说:“我想我昨天在电话里说过,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系,而我们的交流方式不同于你所说的两种方式的任何一种,也就是说,除我们相互之间,我们不可能再同其它对方的同类之间进行交流,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大概明白,不过我开始相信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除我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