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此生长伴(大结局)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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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眼眶微湿,为他们这对苦了数十年终于走到一起的眷侣。

“娃儿可有怪我至今才出现?”阴阳星宿走近,俯身执起她的手腕,轻轻搭脉,眼中是明显的疼爱。

这种疼爱,出现在一个看上去与墨离相差无几的年轻的脸上,没有让宁天歌感觉到怪异,而是倍感亲切。

她微笑道:“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外祖父,只要看到外祖父安好,天歌已别无所求。”

“真是个懂事的娃。”阴阳星宿感叹道,“若非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也定然不舍得让你受这么多日子的苦。”

命中有此一劫,果然还是被她自己说中了。

宁天歌不由得笑了一笑,以前她从不信命,如今却是越来越信了。

阴阳星宿的目光却顿在墨离脸上,似乎有丝忿忿的模样,“我这么好的外孙女,便宜这小子了。”

什么叫便宜这小子?宁天歌看着这外表英俊内心实则已是老顽童的阴阳星宿,着实好笑。

“外祖父跟祖师姑,可是和好了?”她明知故问,等着看他的反应。

他闻言竟然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轻咳了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多问。”

“你外孙女都快嫁人了,还小么?”无问莲步轻移,反不见半点尴尬羞赧之色,极为自然地说道,“和好就是和好,这几个小娃娃对我们的事情都有所知晓,你还瞒他们作甚。”

“师妹说的是。”阴阳星宿连忙点头,抬眼间见宁天歌唇边一丝似笑非笑的模样,这才恍觉被她给绕进去了,“好你个娃儿,还未嫁人就已经向着外人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师兄,可别忘了正事。”无问无奈提醒。

“对对,办完这边的事我们也好早些回去睡觉。”他转头朝她眨了眨眼睛,“那也是正事。”

无问一怔,竟耳根一热,幸好脸上覆了面纱看不出来,但仍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老不正经!”

宁天歌垂下眼睑,这个时候装聋作哑才是上上之道。

突觉腕口处一道暖流汇入进来,起先若汩汩细流,之后渐渐变得浑厚,灼热,如波浪般层层推进,流经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对于她目前的身体状态来说有些经受不住。

心中明白,这是阴阳星宿在疏通强健她的筋脉,当下也不再分心,专心感受他注入的内力,只是体内愈加燥热,不多时,额头便已渗出密密细汗,有些捱受不住。

闭目硬忍,忽觉她的另一只手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腕脉处一股截然不同的清凉注入,瞬间缓和了那份难受,并牵引着那股热流在体内游走。

这一热一凉的两股真气相融而不冲突,而她身体内运行了数个周天,之后渐渐汇成一股温熙的暖流,在手腕上的两只手撤离之后,依旧流动不息。

“娃儿,试试你自己的内力,看有没有反应。”阴阳星宿的声音有些飘渺,象是悬浮在空中。

宁天歌默默地体会着这种神奇的感受,依言试着提起自己的内力,竟发现丹田处竟有一丝丝真气与那股暖流交相呼应,很快就融合在一起。

她的内力竟然在短短时辰之内便恢复了两成,筋脉似乎也变得强劲,手脚不再是那种让人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多谢外祖父与祖师姑……”她蓦然睁开眼眸,却发现眼前只空荡荡一片,除了那片淡淡的灯光,连人影也不见。

纱帐轻曳,幽香浮动,刚刚还与她欢声笑语的人居然不告而别。

心里一空,怔怔不能语。

“天歌?”墨离被惊醒,见她发丝湿透,神情恍惚,立即忧了神色,“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

梦?

宁天歌缓缓回头,对上他担忧的眸光,再看向长窗,只见窗纸上已透白,竟是天亮了。

难道真是梦?

她醒来时不过子时光景,见到阴阳星宿与无问也不过个把时辰的时间,怎可能到天亮?

“昨晚,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她望着发白的窗纸,轻声问。

墨离蹙了修眉,“没有,若是有,我不可能听不到。”

他睡觉本就警醒,稍有风吹草动便能醒过来,更何况,自从她受伤之后,他更是不敢有所放松,从来只是浅眠。

“我看到了我外祖父与祖师姑。”她转眸看向他,“我外祖父不但活着,连头发都变黑了,他们还用内力为我疗伤。”

墨离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你是不是更加觉得我在做梦?”她极淡地笑了笑,望向远处,“其实,我也觉得象是在做梦……不可思议的梦……”

她动了动,手指碰到与她贴身而卧的墨离。

他一震。

缓缓掀开被子,望向那只身边的手,一时不敢相信,连声音都有了丝轻微的颤抖,“天歌,刚才……可是你的手动了?”

“嗯。”她轻轻地应着,迎上他震惊的眸光。

身子猛地一下被抱紧,耳边那个胸腔中的心跳跃得极快,一下一下,震得她耳朵疼。

仿佛又回到了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那种绝处逢生的惊喜。

她微微地笑,“再不放开,我要断气了。”

这次,他没有象上次那样霸道地说不放,而是将她慢慢放开,眸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过去,象在检查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找冉忻尘过来给你看看!”他起身下床,提起靴子便往脚上套,动作却是一顿,转头看向床前的圆凳。

那上面,放着一只精致的木匣。

拿在手上小心地打开,刚开一条缝,一股奇异的芬香便扑鼻而入,待完全打开,整个周围都似被这种香味弥漫。

木匣中,六颗玉白色的小丸并排放着,泛着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莫非……

他微微一震,正待拿过去给宁天歌看,殿门忽被人用力推开,一人快步走入,任宫婢怎样阻拦都拦不住。

“医书!”冉忻尘一把掀开帷幔,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激动,“我床头多了一本阴阳星宿的医书,他可能没有死……”

走到一半,脚步蓦然顿住,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墨离手中的木匣,喃喃道:“续玉琼脂,是续玉琼脂……除了续玉琼脂,能有哪种东西的香气能与书本上记载的如此相似,能如此浓郁独特……”

——

因为有了续玉琼脂,再加上有阴阳星宿与无问的内力相辅,宁天歌身体恢复得极为神速。

半月后,她已能自如行走,连体内的内力也似乎更上层楼,那股冷热相融的内力象是具有生长之力,源源不断地充盈着她的筋脉,并未因这一次的大损而留下任何后遗症。

如此神奇之力,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

四喜更是天天黏在她左右,极尽讨好卖萌之能事,大有要把前段时间受的冷落都补回来之势。

“娘子,我们是不是该回东陵了?”墨离伏在她耳边吹气,“反正你已经把皇帝的位子让给了郁瑾风,为夫可等不及要娶你进门了。”

“哦?”宁天歌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回不回东陵再说,你先把要告诉我的那件事说了,我再作考虑。”

“回去再告诉你。”他咬了下她的耳垂。

“不行,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回东陵。”她转头避过,不容商量。

“真的要说?”他退开了些,眉头微蹙。

“真的要说。”

“那你可不能生为夫的气。”

“你先说。”她一勾下颌,并不应承。

对于未知的事情,她从来不提前允诺,包括墨离。

墨离站起身来,负着双手在殿内踱了两三个来回,侧头望着洗耳恭听的宁天歌,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来。

她挑了挑眉,看起来,这事不简单哪,将安王殿下为难成这样。

“还记得简晏暗算我那次么?”良久,他审慎地开口。

废话!

她低头顺着四喜的毛,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为了那件事,她差点连命都没了,能不记得么?

四喜舒服地躺在她旁边,惬意得身上每个毛孔都张开,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那一次,我诈死,结果你以为我真的死了。”他继续说着她所认为的废话,眼眸紧紧地凝着她,似乎极为在意她的反应,“其实,之后我没有来找你,除了在养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她抬头,示意他接着讲。

“一则是为了亲自去查我母妃的身份。”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对于她与你父皇为同母兄妹一事,没有经过亲自探查,我不放心,也不甘心。”

这一点,出了宁天歌的意料。

“你完全可以养好伤再去查。”她沉了眸色,“那段时间我是如此担心你,你完全可以先来找我,再去查那件事。”

墨离眸光一垂,看着地面未语。

她缓缓吐了口气,罢了,事情都已过去,他这么做也定是有他的理由。

或许,正是想瞒着她偷偷地查,不想给她平添烦恼,她又何需再怪他。

“那,可有结果?”

“有。”墨离抬眸,笑颜轻展,眸子流光微转,“我找到了当年庆阳王妃身边服侍的贴身婢女,她是唯一对那件事知情的人。庆阳王妃在病逝之前本要将她灭口,后来被她逃脱,如今年事已高,所幸还健在。”

“哦?”宁天歌手中动作顿住,凝神问道,“她怎么说?”

他笑容淡去,看着她缓缓说道:“她说,当年先皇后确实将公主送到庆阳王府,然而当晚生下郡主的庆阳王妃担心庆阳王为了保全公主而杀死郡主,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将两名孩子的襁褓调了包,再将公主用被子闷死,留下了郡主,而庆阳王只道夭折的是郡主,却不知活着的那个才是。”

“也就是说,你母妃并非庆阳王与皇后所生的公主,而是庆阳王妃所生的真正的郡主,是么?”她的语声极轻,极缓,象是自语。

轻轻地合眸,有万般滋味自心头流过。

老天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在她想爱的时候,告诉她不能爱,让她狠心舍弃。

而在她抛开一切束缚时,却又告诉她,这不过是个误会。

皇家,阴谋,杀戮。

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有多少性命无辜死去,有多少阴暗藏污纳垢,哪怕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说不清谁对谁错。

庆阳王妃是狠,可她的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谁能说她有错。

“没错。”墨离沉声说道,“这个婢女在庆阳王府多年,朝中不少老臣都有见过,你若不信,我便叫她进宫,找几个老臣来认一认。”

“不必了,没这个必要。”宁天歌摇头,“现在此事是真是假,对我来说已经关系不大,就随它去吧。”

“看来你是真想通了。”

她嗯了一声,“你还没说第二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他苦笑,“其实,我是想借此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她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故意不出现,想让我明白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确实如此。”他轻轻点头,语声亦是沉重,“你明明对我有感情,却因为你我身份的缘故避我至天祈,若是没有发生这件事,还不知你要疏远我到何时。但是后来我得知你孤身去找简晏,才知道我错了。”

“幸好你还活着,幸好你现在没事,否则……”他闭了闭眼,片刻,才道,“我一直未将事实告诉你,就是怕你因此而不原谅我,也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如今你好了,我才敢对你讲这些。”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一直象根刺一般横在他心里,他一直想拔了它,每每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他并不想瞒她,但事实却有可能让他们好不容易靠近的关系再次破裂,甚至永无修复的可能。

“所以说,你中了简晏的暗算,其实也是故意的,对么?”宁天歌却轻轻地笑了,“墨离,我怎么就忘了你本就是个工于谋略之人,以你的警觉,怎会让简晏的卫队得手,只是……”

她笑看着他,“那一箭再偏一点,你就要死了,你就不怕真的死么?还是怕普通的伤会令我起疑,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天歌……”

“果然是关心则乱。”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只是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对我动用心计,不惜用苦肉计来博取我的眼泪,今日,我算是受教了。”

“天歌,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墨离刷地一下站起。

“来人!”宁天歌声音高扬。

数名宫婢立即进殿,被这殿内的冷肃之气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何事。

“送安王出去!”

宫婢们胆战心惊,虽不知这好端端的两人在闹什么别扭,但仍恭恭敬敬地向墨离行礼,“殿下请。”

墨离一拂袍袖坐回椅子,没有出去的意思。

“不走?”宁天歌一声冷笑,蓦然站起走向殿外,“关门,放狗!”

“公主,没有狗。”一名小宫婢十分为难。

她皱眉,回身一指躺着的四喜,“没有狗,放狐狸!”

被点名的四喜倏地抬起脑袋,无比惊愕,它堂堂金顶雪狐什么时候与狗齐名了?!

——

“阿七,你还真不打算见安王了?”紫翎将一个剥好的果子放在宁天歌面前,嘴角念叨,“这都第六天了,安王天天在这门外守着,总不是个事吧,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爱守就让他守,与我何干。”她懒懒地往美人榻上一躺,“他想让别人看笑话,那也是他的事。”

紫翎见她这般无所谓,想了想,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哎,你还不真打算原谅他了?说到底,他的方法虽过头了一点,但还不是因为你么?”

“如果师兄也这么对你,你气还是不气?”她不答反对,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答。

“那我肯定不原谅他!”紫翎想都不想便道,“害人白白伤心,伤肺,伤肝,伤筋脉,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如此滔天罪行,绝不可恕。”

“所以?”她一挑眉。

紫翎嘴角一抽,发现自己实在太过激动,“好吧,我再也不替安王说话就是了。”

见她动也不动那果子,便掰开喂进她嘴里,顺便数落两句,“我看你呀,是被人喂习惯了,把皮剥了你也不吃,非得喂你嘴里。”

她笑笑,不说话。

门外忽有人敲门,“阿七。”

“是楼非白。”紫翎望着那殿门,“要不要开门?”

“不开。”宁天歌直接拒绝。

“嗯,不开。”紫翎点头,“一定是为安王来当说客的,不能开,让他们站在外面吹冷风。”

“阿七,冉院正给你煎好了药,快开门。”楼非白再次敲门,“等下药就冷了可就不能喝了。”

“药来了。”紫翎有些犹豫。

“那药喝不喝都无所谓。”宁天歌拉过毯子,闭起眼睛准备睡觉,“续玉琼脂已经用完,这药不过是普通补气养血的药材,用处不大。”

“公主。”又有一人敲门,却是郁瑾风的声音,“我有国事想与公主商议,不知可否开门。”

又一个来当说客的。

“哟,新帝都出来了。”紫翎忍着笑,用口型对宁天歌说了句“看我的”,遂走到门边对着外面道,“陛下啊,公主说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有纵横惊世之才,凡事自有定夺,公主只是一介女流,自视不及,且不得干政,望陛下莫要难为公主了。”

殿外好一阵寂静。

想是一席话将郁瑾风堵得哑口无言,无以应对了。

紫翎再接再厉,“还有啊,公主说了,希望外面的各位公子都学学人家冉院正,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一心钻研医术,从不凑那些耗时间费精力的热闹。所以公子们,你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都散了吧。”

宁天歌摇头,随她怎么说去。

见门外再无声响,紫翎抿唇一笑,大功告成。

返回殿内正想继续吃果子,殿外却又有人道:“天歌,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出来,我可是要撞门了。”

“哟嗬,急了。”紫翎幸灾乐祸地笑。

“告诉他,他若敢撞门,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宁天歌淡淡道。

紫翎相当乐意传话,“殿下,阿七说了,你若敢撞门,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

“紫翎姑娘,你且与天歌说,我有东西要送给她,让她且细细听来。”墨离也不强求,语声含笑。

紫翎望向宁天歌,这送东西怎么还用听的?

宁天歌不置可否。

却听得门外忽有琴音响起,曲调清越悠扬,男子朗朗而念,“天歌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是什么?”紫翎诧异。

宁天歌唇角一抬,“这是男子赞美女子的诗。”

她以前闲暇之余曾将所记的诗词写下,偶尔会拿出来翻看,这首洛神赋便是其中之一,也不知这墨离何时去了宁府,竟将这东西拿了去。

拿去也罢了,此时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诵读,他想做什么?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啧啧,安王为了博你欢心,竟然想出这种招数,真真是绝了。”紫翎听着听着就大加感叹,“其心可感,其行可嘉啊。”

宁天歌转了个身,懒得搭话。

倒是难为他记得这么长的一段诗词,在情场上果然是天赋异禀,懂得怎么去打动女人。

琴声叮咚,忽而一变,转为深沉婉约的基调,悦耳的语声已显激扬。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噗……”紫翎一口茶喷出,猛摇宁天歌的胳膊,“阿七,这个不用你解释,我也能听出来,这是男人在对一个女人表示倾慕之情。”

宁天歌拨开她的手,“这首诗本就比较浅显易懂,你激动什么?”

紫翎却不接话,竖着耳朵听下文。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听听,听听!”紫翎兴奋得站起来,不停地在殿内踱步,“你再不出去见他,他就要发狂沦丧了。天爷!我竟不知安王还是这般多情的人物,居然这样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方式对你倾诉。”

殿外,语声歇,琴音停。

“啪啪啪……”紧接着却听得掌声雷动,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热闹,也不知有多少人听懂了这些诗句,总之,无数人在那边拍手叫好。

紫翎呆了一呆,她原先倒没意识到会有这么多人围观,此时听这掌声的程度,怕是没有上千人,也有个数百人吧?

“阿七,安王这次,可是轰动皇宫了……不,有可能是轰动整个洛城……阿七……阿七?”

见背朝着她的宁天歌动也不动,紫翎几步绕过软榻,见她轻闭的双眸,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话。

“阿七?”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

入夜。

紫翎没有象前几天那样与宁天歌一同就寝,说是有事去找楼非白,结果一晚未归。

而有一个人,一直守在殿门外到天光透白,一夜未睡。

入冬的天气,尽管天祈相较于其他国家要暖和些,但入夜之后的温度还是很低。

夜风吹过长廊,透过窗户可看见廊上的宫灯摇曳摆动,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定格在窗纸上,似乎只要天地不灭,他就可以一直这样站下去,直至天荒,直至地老。

殿内漆黑,灯光俱熄,因此,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在他凝望着那扇门,似乎能透过这门听到里面那人浅浅的呼吸时,却不知,在这门扇之后,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与他对面的地方,透过那薄薄的窗纸,如他一般凝望。

夜,很长。

思念,也被拉得很长。

如此相近的距离,只要轻轻一推,隔在两人之间的门便会嘎然而开,然而谁也没有动。

过去经历的千山万水,朝堂险恶,战火纷争,似乎都不及眼前这一道不高的门槛。

所谓门槛,过去了便是门,过不去,便成了槛。

“天歌。”当晨曦透出云层,他轻轻抚上门格,修长的手指温柔地触摸着上面的纹路,仿佛那是他心爱之人的脸,“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我都在这里等你,许你……一辈子!”

门内依旧是寂静,他意料之中的寂静。

他缓缓放下手,阖眸。

殿门忽然轻响。

他倏然睁开,但见门扇正往两边徐徐打开,雪衣黑发的女子站在门内,静静而望,“不,你以后的每一世,都要许给我!”

——

这一日,宫中大喜。

上至郁瑾风,下至百官宫人,皆满脸喜气。

但凡遇见墨离之人,无不向之表示祝贺,墨离笑吟吟地一并收下。

宁天歌以旁人的角度看着,觉得有必要这样夸张?

不就是念了两首诗,弹了个琴,在门外守了几天,这人心就全让他给收买了?

墨迹尤其高兴,整天咧着个嘴,让人怀疑还能不能合上。

也是在这一日,东陵帝命人送来快马加急信函,称已下了退位诏书,并已昭告天下,于下月初一举行新帝登基大典,让墨离自行斟酌何时回去。

下月初一,距离今日也就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不是摆明了逼着墨离即刻启程回东陵么?

“看起来,皇帝是怕殿下在天祈做上门女婿,抛下东陵大好江山不管了。”紫翎毫不顾忌地笑道。

话虽直白,理却是这个理。

“我倒巴不得安王能做这个上门女婿。”郁瑾风揽着墨离的肩膀,商量,“要么,安王就别回去了?”

“那怎么能行!”墨迹立即急了,“我家主子是要回去做皇帝的,哪能在这里做驸马!”

“做驸马不好么?”宁天歌轻飘飘地问。

“呃,也不是不好……”墨迹抓头,求助地望着阿雪,“阿雪,你来说。”

阿雪转身,不搭话。

“阿七,别欺负墨统领了。”楼非白又象对待小孩子那般揉了揉她的头发,“准备一下今日就回东陵吧,万一赶不上大典可就不好了。”

“师兄,我逗他玩儿呢。”宁天歌瞥向那个只笑不语的男人。

其实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什么都不说,让你们看着办,而最终的结果,肯定都会向着他。

——

当日,墨离一行人便离开天祈,到达京都时,距离登基大典已只有七日。

据说,在得到墨离已入京都城门的消息时,东陵帝终于安安心心地吃了一回饭,并着令墨离即刻进宫。

墨离稍事梳洗,便与冉忻尘一同进了宫。

楼非白与紫翎则回了烟波楼。

待宁天歌回到宁府时,正值傍晚,抬眼间,见宁府里里外外皆挂满了红绸喜带,大红灯笼高悬,府中仆人川流不息,竟有上百人之多。

这是?

心头疑惑,这分明是大喜临门的征兆。

她要回东陵的消息并未提前带回,宁桓不应该知道她要回来,再者,就算她回来,这府里也没必要装扮成这般模样。

还是,有什么事?

四喜见眼前红彤彤一片,早已兴奋地窜了出去,嗷叫着横冲直撞。

宁伯一见四喜,猛地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宁天歌时,一时愣在原地,随即眼泪就流了下来。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他抹了把眼泪,朝她快走了两步,忽有想起什么,转身大声吩咐,“快,通知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其他人,都过来!”

根本就无需他多说,有人飞奔而去,其他人在见到宁天歌时立即就围了过来,纷纷向她行礼,皆是热泪盈眶。

“宁伯,让大家都起来吧。”宁天歌扶起宁伯。

宁伯含泪笑道,“老奴真怕大小姐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她抬眼看着这个熟悉的府院,轻声说道,“我以后,就在京都待着,哪里也不去了。”

这个地方,承载着太多的感情,太多的回忆,有她这一生都需要去尊敬感恩的人,她怎能舍弃,又怎舍得舍弃。

“歌儿!”一声蕴含着浓浓情感的呼唤,令她蓦然转身。

那一边,身着青衫夹袍的宁桓急步走来,在她转身的那一刹,他陡然停止脚步,就那样深深地望着她,身影凝铸。

“父亲。”她低低的声音近乎低喃,一步步向他走过去,眼睛渐渐染上薄雾。

眼前的这个男子呵,岁月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风霜。

往日的那一头青丝已霜雪尽染,那一身夹了薄棉的衣袍都无法掩盖他身体的瘦削,他立在那里,尽管风骨依旧,可到底还是被无情的岁月催老。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离他三步之远,她砰然跪地,泪盈于睫。

“回来就好。”宁桓上前一步将她扶起,眼中亦是泪光点点,“回来就好啊。”

她握着他嶙峋的手,那突出的骨节硌着她的手,刺得心疼。

“上次离家,未曾给父亲留下一言半句,让父亲担忧了。”

“不碍事。”宁桓拍拍她的手,欣慰地叹了口气,“你在天祈的事我都听说了,本以为你成为天祈女帝再也不可能回来,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我也能安心地去见你母亲了。”

“父亲说的什么话!”宁天歌立即蹙了眉,“父亲苦累半生,至今未曾享过清福,以后我还想向父亲好好尽尽孝道,弥补我以前对父亲的亏欠。再说,母亲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父亲能长命百岁!”

“你这孩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宁桓笑道。

她犹未释怀,“父亲,别的话都可以说,但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好好,以后不说了。”

“老爷,大小姐,先用饭吧。”宁伯欢喜地抹着泪,“有什么话,你们可以边吃边说。”

“对,先用饭。”宁桓看着宁天歌露出心疼之色,“歌儿这段日子瘦了许多,受苦了。”

宁天歌摸摸自己的脸,“父亲,我好象比上次离开京都时还要胖了些。”

自她卧病在床之后,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后来又因为续玉琼脂的滋补,身上分明长了不少肉。

“有么?”宁桓不满意地皱眉。

“当然有。”她一捏自己的脸,“父亲你看,这都是肉。”

宁桓被她这举动逗得一笑,眉头早舒展开来。

“走吧,去饭厅。”她扶着宁桓往另一边走,看着一路上的喜庆之色问,“父亲,家里最近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布置?”

“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不知道?安王府里有人来告知,说你不日就要回府,并说殿下登基之日,也是你嫁给殿下成为皇后之时。”

“……什么时候说的?”

“就前几日。殿下已决定将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一起办,你与殿下的大婚就定在那日,现在满城的人都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府里当然也要装扮一番,这可是大喜事,为父一直盼着这一天……”

“……”

“歌儿,你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父亲,吃饭吧。”

她笑得咬牙,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着饭。

好你个墨离,居然背着她来个先斩后奏,她这个当事人还对自己何时成婚一无所知,满京都的人倒已人尽皆知。

她还道这满城的喜色是为了庆贺新帝登基,敢情还包含着新帝与皇后的大婚!

心想着等吃了晚饭得亲自找墨离问上一问,未想天色将黑之时,府里便来了客人。

“大小姐,陈副将他们来了,说想见您。”宁伯的儿子宁平急匆匆来报。

陈言?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宁天歌一笑,“你让他们进来就是,都这么熟了,怎么反倒拘谨起来了。”

“小的也说请他们进来,可他们非说请大小姐出去一见。”

这倒奇了。

她放下筷子,“父亲,你慢用,我出去看看。”

说罢,便随着宁平快步出了门。

临近大喜,所有灯笼一到晚上便悉数点上,将宁府里外照得一片亮堂,宁天歌远远便见陈言胡禄等人正站在门外,连台阶都没有上,更是挑了挑眉。

莫不是他们觉得与她身份有别,以至于生疏了?

“宁……宁小……姐……”陈言率先一步上前拱手,白皙的脸顿时涨红,在称呼上犯了难,只觉得不习惯。

其他人本也想喊,也因为同一个问题而拱着手,尴尬地立在那里。

“嗨,还是叫宁大人听得顺耳。”牛大旺一甩手,懊恼万分。

“要不,直接叫娘娘得了。”胡禄呵呵一乐,“反正宁大人过几天就是我们东陵的皇后了,提前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其他汉子跟着哈哈笑。

宁天歌一笑,走过去,“叫什么都无所谓,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那就还是宁大人吧。”牛大旺作了决定,“等殿下与宁大人大婚之后,再叫娘娘好了。”

此提议获得一致通过。

“大家别都站着,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宁天歌返身欲先行。

“宁大人。”陈言叫住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言。”宁天歌见他似乎不好开口,便道,“说什么话就说,怎么你也学那些文官那般吞吞吐吐的。”

“宁大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陈言说道,“就是李石头钱生他们的那些媳妇们知道宁大人回了京都,便都想来见一见。”

“我倒还以为什么难事,把你为难成这样。”宁天歌好笑道,“那你明日让她们过来就是……或者,我若有时间,去看她们也一样。”

“其实……她们已经来了,就是怕不方便……”

“怎么不早说!”宁天歌一把打断他的话,抬头四望,“她们人呢?”

胡禄转身看向一边转角处,“你们都出来吧。”

片刻后,才有人从那里转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

起初,她们走得还有些慢,之后便不自觉间加快了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光线明亮,映在妇人们的脸上,大多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些没有见过的。

尤其有一个,手里还抱着襁褓。

越走越近,到最后,快走的步子变成了小跑,每人脸上现出激动之色,眼中更是晶莹闪烁,“宁大人!”

宁天歌快步迎上去,朝她们微笑点头。

一个个看过去,李石头媳妇,二毛媳妇,张狗子媳妇,丁小宝媳妇,钱生媳妇……

低下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指尖轻轻一点他的脸,触手柔软,皮肤** 。

“可曾取名字了?”

“还不曾。”钱生媳妇含泪笑道,“想请宁大人给赐个名。”

她望着脸型轮廓酷似钱生的孩子,轻声道:“那就叫钱念州吧,纪念同州城外一役,纪念他的父亲英勇战死沙场。”

“好,念州。”钱生媳妇的眼泪滚落下来,笑容却极为灿烂,“我的小念州,我与钱生的小念州……”

“嫂子,宁大人给小念州取了名字,你该高兴。”王凤适时给她擦去眼泪,话里却似在提醒着什么。

钱生媳妇顿时警醒,歉疚不已,“对对,该高兴!瞧我,一高兴起来就想哭,宁大人可千万莫怪。”

“喜极而泣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会怪你。”宁天歌毫不介意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襁褓,“来,把孩子给我抱抱。”

“不可!”钱生媳妇连忙后退。

宁天歌的一双手顿在半空,眼中有所不解。

众人一急,王凤已快一步急急解释,“宁大人别介意,我们只是觉得,我们都是些守孝之人,本为不吉。宁大人不日便要大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万不可与我们近身,这也是我们刚才一直不敢出来相见的原因。”

“原来如此。”宁天歌点头,这才明白为何陈言他们不肯进府。

丁小宝媳妇已后悔得哭了出来,“我早说了不该来打扰宁大人的,你们偏不听,这下可好了?”

众人一时既懊悔又自责,尴尬地沉默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宁天歌却笑了,“那些神鬼之说我从来不信,更不要说守孝不吉,不可近身之说。你们尽可放心,我是阎罗王都不敢收的人,你们尽管随时来找我。”

见她们依旧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意,便接着说道:“再者,皇帝为真龙天子,一般的牛鬼蛇神见了都要绕道走。你们都说了,我不日便将成为皇后,自然会受到天神庇佑,身上亦有祥瑞护体,又岂会受你们的影响?”

“扑哧!”丁小宝媳妇首先破涕为笑。

其他人渐渐也有些绷不住,慢慢笑出声来。

“那现在,可否给我抱一抱孩子了?”宁天歌笑着朝钱生媳妇伸出了手。

钱生媳妇迟疑着将孩子放到她手上,似乎仍有些忌讳。

“好了,外面天冷,大家进屋里去坐吧。”宁天歌转身走上台阶。

身后却无一人跟来,连陈言他们似乎也在顾忌。

她无奈回头,“你们看,宁府现在红光冲天,遍地吉兆,你们还担心什么?”

见她们还在犹豫,便一脚跨入门槛,冲着外面笑道:“进不进?不进的话,孩子就不还给你们了。”

钱生媳妇笑了,“这倒更好,巴不得不还呢。”

如此说着,脚步已开始往上走。

其他人亦放松下来,说说笑笑着相携走入,“没想到宁大人也会跟我们耍无赖……”

“可不是,这是不是叫什么威胁……”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就是!”

一路说笑着走到偏厅,宁天歌将孩子还给钱生媳妇,招呼下人上茶上瓜果点心,刚陪他们坐了片刻,宁平又匆匆来禀。

“大小姐,老爷让您去大厅一趟。”

宁桓知道她有客人在,一般的事不会来叫她,想必是有什么事。

“宁大人,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们改日再来。”陈言立即起身。

“对,我们改日再来。”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

“也好。”宁天歌点头,“宁平,你替我送送他们。”

“各位这边请。”宁平立即前头引路。

众人鱼贯而出,宁天歌一直望着他们行至很远,在转弯时,她看到陈言回头望了她一眼,只一顿,便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直至再也看不见,她才走向大厅,未进去,便已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又是熟人。

她脚步微顿,但不知这些老熟人夜里来访所为何来?

“贺大人,冯大人。”她走入大厅,左右行礼,“两位可是稀客呀。”

“哎呀呀,侄女啊,可算是见着你了。”冯兆昌一见到她立马起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两眼眯起一条缝,怎么看怎么欢喜。

“我们哪算稀客,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两个老夫子可是经常有来陪你父亲下棋喝茶。”贺之敬亦是笑容满面。

“那可要多谢两位大人来陪家父解闷了。”宁天歌笑道,“今晚也是来与家父下棋喝茶的么?”

“当然不是。”冯兆昌呵呵否认,“宁公与我们都已经相看两相厌了,得知侄女回来,我们当然是来看侄女的。”

宁天歌一笑,“天歌是小辈,要看也是天歌去府里探望才是,哪里敢劳动两位。”

“话可不能这么说。”贺之敬捋着胡子笑道,“过几日这里可就成了国丈府了,到时候老夫们哪里还能侄女歌儿相称,可是要大礼参拜,叫你一声皇后娘娘喽。”

果然是谁都知道这么回事,偏她被蒙在鼓里,有可能楼非白与紫翎都是知情人。

宁天歌呵呵地笑着,心里却道,稍后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安王府。

“不对。”贺之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大人哪,咱们是不是该改称公主了?歌儿可是天祈的公主,未将皇位禅让之前还是天祈的女帝,咱们这样侄女歌儿的是不是太过不敬?”

“没错没错。”冯兆昌点头,“说起来我们这几个老夫子该向公主行礼才是。”

说着,便双手一拱,当真要给她行礼。

宁天歌忙将他托住,道:“两位大人是家父的同袍,都是天歌长辈,哪有给天歌行礼的道理。公主的身份完全不必在意,在这里天歌依旧是宁家之女。”

冯兆昌与贺之敬互望一眼,皆是赞赏。

宁桓越发欣慰。

“侄女胸襟之开阔,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且不说其他,单单禅让皇位这一事,自古又有多少帝王能做到?”

“这一点,老夫也是深感佩服。”贺之敬由衷赞叹,“还有之前平战乱的种种事迹,连男儿都要自愧不如。”

宁天歌笑意加深,难不成这两位是来给她戴高帽的?